佝偻着，仍然笔直
——《白鹿原》人物众生相
年少时，爱读书，多是一知多解，从琼瑶阿姨那里学会故为作忧愁，从金庸老伯那儿懂得江湖道义，常幻想追随三毛一起在沙漠流浪，亦或是角逐马尔克斯的船航行到天际。不知道在唐诗宋词里沉浮多久，那些费尽脑汁才背下了许许多多朝朝暮暮之类的词却仍未让青春的驿动着陆，终于终于，那种燥动沉陆于《白鹿原》上，是它让年少的心开始沉淀，开始思考，慢慢由懵懂迈向成熟。
而今，年过三十，再读《白鹿原》，学会往全面的读，知道这部渭河平原五十年变迁的雄奇史诗，是一轴中国农村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长幅画卷。往深处读，读出了人生的无常和无奈，世界的复杂和多变。往细节里读，读出了人性的美和世态的丑，骨子里的贪婪和潜意识里的善念。
茫茫白鹿原，仓仓众生相，风云残卷去的有智者，勇者，愚者……每个人都在历史的漩涡里苦苦挣扎。淡名薄利的朱先生，不逐时尚，超然于世，是原上众生眼中的圣人，指点世人应该怎样地活，怎样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危难，太多太多的陷井，世人首先自保，然后救人，因而视朱先生为救世的活宝。朱先生也力求治得一方平方，造福苍生，铲除罂粟，减免税赋，编印县志，救赈灾民……饶是这样一个圣人，也不知道“军桶”（军统）是什么“统”，糊里糊涂起草什么“剿共声明”，毁了一世的神名，空让后人叹笑。而同为乡绅的冷先生则要世故精明得许多，看透世相，冷言淡语，杏林一方，博得美名几许，可偏偏贪得白鹿两家的权与势，夹缝之间求生存，将两个女儿分别许配两家，自以为妙计，却白白的让女儿守了多年活寡，赔上了卿卿生命。
妩媚多情的田小娥，让人可怜可恨可叹。原本是秀才的女儿，识得书，达得理，却没有人把她当人。在贪财的父母眼里，她只是换钱的商品，随手可卖。在武举人鹿子麟等人眼里，她只是泄欲的工具，可以任意凌辱。而在白嘉轩等一干正人君子眼里，她是个害人的狐狸精。在黑娃白孝文的心中，也许最初有少些真情，更多的仍是肉体的欲望。这样一个女子，活在传统理教之外，遭人遗弃，遭人唾骂，直至惨死在公公铁钗之下。最可怜的还不是田小娥，而是冷先生那个守活寡多年的大女儿，被丈夫鹿兆鹏遗弃，只因了父辈们所谓的面子，守着孤灯，在理与欲的矛盾中挣扎，将自己变成哑巴变成活死人，当内心的火苗再也无法桎枷而疯狂，被自已的亲父下重药毒哑，死时浑身烂肿惨不忍睹。而白灵是书中着笔墨最多的女子，灵秀聪慧，热情率真，敢与鹿兆海私订终身，志不同道不合毅然分道扬镳，饶是这样一个女子，逃出家门，投身革命，却在革命的内部肃反活动中被活埋，没有完美的结局。鹿兆鹏，一个坚定不移的革命者，朔造得却并不完美，一次又一次地利用黑娃，革命成功后面对黑娃的冤死却不知所踪。鹿兆海，一个国民党军官尚有一丝善念一心拼死在抗日前线，却成了炮灰，死在八路军的枪弹下，可笑可笑。
而道貌岸然的鹿子麟，满嘴的仁义，却做尽了龌龊勾当，得道之时，高高在上，横行乡里，奸淫妇女；违背伦常，骗奸小娥，随后又指使小娥勾引白嘉轩长子，以看白家笑话；趁人之危，以水地换旱地，拆白家门墙，自以为扇了白家耳朵，却终是机关算尽，误人误已。丑行种种，不可胜数，最终被吓破了胆，屎尿一裤子，成了疯子。
白鹿原啊白鹿原，因了白鹿的出现，有了传奇色彩。白嘉轩这个腰板挺直的男人，是白鹿原一个领袖人物。虽然他的性格中也有许多弱点，做过愚昧的傻事，如假卖水地换来风水宝地，囚禁女儿不准革命，狸猫换太子借腹生孙……可他恪守祖宗“耕读世家”遗训，崇尚道德礼仪风尚，尊重君子重视教育，虽与革命文化无关，但却是有文化的、正直勤劳、朴实的农民。他不酗酒、不赌博，不嫖不淫，处世丛容，处乱不惊。他不图子孙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只愿仓殷库实、牲口健壮、子女孝道正直、老人温饱长寿。他以德抱怨，对黑娃是，对鹿子霖也是。他对长工鹿三父子的关怀，绝不是出于怜悯，更不是高高在上的赏赐，而是真心，是真情。他从不背人说话，也从不小声说话，一生光明磊落。他笔直的腰板，从不曾趴下。即便被土匪一棒打折，像一个狗一样高高地撅着屁股拄拐前行，即使佝偻着，仍然笔直，仍然叫人敬畏。
白鹿原，因有了白嘉轩这样的农民，才能生生不息，这方平原上流淌着民族之血，这种精神滋养着白鹿原一方百姓：铁骨铮铮，佝偻着，仍笔直。
2007．12
